第28节
  徐冲嫉妒他也憎恶过他。
  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儿女都长大了,他从前没报复过袁野清,如今更加不会。冷冷看了袁野清一眼,见他静静站在宫墙边上,垂眸敛目,姿态恭敬,徐冲懒得说话,索性一言不发。
  他沉着一张脸径直从他身边离开,连个字都没说。
  袁野清也没说话。
  他一直低着头,等徐冲走后才抬头。
  他一生清肃刚正,也就只有面对这位诚国公时才有愧然。
  当年他回来其实并不想破坏蕴娘的家庭,但蕴娘还是为了他离开了徐家,他和蕴娘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他若没出事,蕴娘早该是他的妻,他不可能枉顾蕴娘对他的情意。这些年,他尽可能避着这位诚国公,早些年,他甚至请旨远离燕京,为得就是想与这位诚国公离远些,省得他们每次碰见都会被人议论。
  他自然无所谓外人的言论。
  却舍不得蕴娘被人议论,也不愿诚国公担负这些。
  前些年,他一直和蕴娘待在外面,但天子召他回京,他不能不回。
  不过袁野清并不热衷与官场上的同僚密切往来,平日除了上朝在官衙便是回家,而徐冲常年又在蓟州,他们碰面的机会也不算多。
  刚从午门过来的时候,他就听说这位诚国公进宫了,还背着荆条,也不知道他怎么样?陛下可说怎么处置他了?袁野清望着徐冲离去的方向,看他即便强行掩盖也能看出两只脚的不同,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
  徐冲一路走到宫门外,难看的脸色才算是好看了一些。
  陈集早就在等他了。
  远远看到他过来就立刻迎了过来。
  “主子,您没事吧?”他面露担忧。
  徐冲心情不好:“回去再说。”
  陈集也不敢多言,忙答应一声,扶着徐冲上马。
  徐冲这次没有拒绝,他这腿没人搀扶还真有些不太行,等坐上马背他才问:“下衙没?”
  “应该到时间了。”
  知道徐冲想问的是什么,陈集压着声音提议:“主子,要不我们换一条路?”他怕这会过去会被人发觉。
  徐冲却挑眉:“换什么?就走这条路!”
  他本来心情就不好,看到袁野清,心情就更加不好了,正好去看看裴行昭摔成什么样了,他手握缰辔,率先策马朝洪武门的方向走。
  陈集无法,只能驱马跟上。
  此时吏部官衙这边的确十分热闹,只因吏部侍郎、裴家那位二爷在众人面前摔了个大马趴!
  正值放衙时间,洪武门这边各大官邸衙门的官员都准备回家了,一群人各自说着话朝自己的马车走,裴行昭起初也与他们说着话,没想到刚跟几个关系不错的同僚打完招呼上马车准备回家的时候,两边的车毂竟然一边往前行走一边直接往外轱辘轱辘撤了出去,在车夫和随从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马车正在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往前下跪。
  车夫是第一个出事的,他直接被摔到了前面的空地上。
  然后就是裴行昭。
  因为有车厢替他挡了一部分的冲击,裴行昭没有直接被马车甩飞,可他的状况也没比车夫好多少,甚至比车夫还要丢人惨烈,车夫摔也就摔了,可他是直接摔在了车辕上面,整个身体以一种下趴的姿势倒在地上,还来不及起来,就被受了惊的马儿拉着又往前拖了数丈。
  “大人!”
  随从变了脸,但想下马搭救已来不及,只能继续驱马冲过去,以免裴行昭出更大的事。
  其余官员看到这个情形也终于反应过来了,眼看着那被马儿拖走的裴行昭,一群人一边追赶一边急呼道:“哎呦!快快快,快去救裴大人啊!”
  “天爷,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这马车怎么就散了啊!”
  一群人边说边往裴行昭那边跑,也亏得这里靠近五军都督府,四周又有不少刚散衙的武官、将士和亲卫,这才跟裴行昭的随从一起合力把疯了的马儿控制住,也让裴行昭得以脱救,要不然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样的事。
  “裴大人,你没事吧?”
  跟裴行昭交好的一些同僚都跑了过来,看裴行昭被随从扶了起来,他们也都关切地询问他是否安好。
  当然其中也不乏有一些裴行昭的死对头以及特地赶过来看笑话的。
  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圈,无一例外都在看着裴行昭。
  裴行昭能安好个屁!
  他本来在马车里坐着喝茶,下面人刚孝敬上来的六安瓜片,香气扑鼻,正是他素日里最好的一口,没想到茶才倒好,他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马车就出事了,茶盏里的水全都泼在了身上,他还来不及为热水的灼烧惊呼出声,整个人就以一种倾斜的姿势往前倒了过去。
  等听到“嘣”的一声的时候,他的额头也重重砸在了车厢上。
  这也就算了!
  他居然还被那匹蠢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拖曳了数丈。
  裴行昭向来要脸面。
  此举对他而言自然算是奇耻大辱!
  额头疼得厉害,估计是起包了,手肘和两只脚也因为拖曳的缘故疼得不行。
  看着四周或是关切或是强忍着掩笑的一众官员,裴行昭心里恼怒,偏偏还要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跟他们道谢,甚至连揉一下都不能做,生怕被这些人看笑话,只能勉强笑道:“没事没事,多谢各位了。”
  裴行昭刚起来,随从也检查完马车过来了,他把手里的东西交给裴行昭,脸色有些难看:“大人,是这两颗车辖松动了。”
  辖是为了防止车毂脱落用来固定车毂和车轴的东西。
  裴行昭伸手接过。
  其余官员扫见,便皱眉道:“裴大人回去可得好好惩戒这些人了,这平日出行的马车怎么能不好好检查?也亏得今天这里人多,要不然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裴行昭未语。
  他平日出行的马车有专人看顾,每隔三日还会定期检查,几十年了,从未出过这样的纰漏。与其说是自己底下的人检查不严,倒不如说是有人故意为之,可会是谁呢?裴行昭拧眉沉思,想自己最近究竟得罪了谁才会被人如此报复。
  脑中忽然闪过一个人影……
  徐冲的亲卫陈集!
  裴行昭的瞳孔在这一刻猛地睁大。
  是了!
  除了徐冲,还能有谁?!
  怪不得刚才只看到陈集的身影没看到徐冲的,想必是这个匹夫故意留人下来破坏他的马车,裴行昭用力握紧手里那两颗东西,神色阴沉,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旁边同僚见他脸色不对,忙关切问道:“裴大人,你怎么了?”
  裴行昭神色微敛,还未开口,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哟,这闹什么呢?把路都给拦了,还让不让人过了啊。”
  第25章 裴行昭受辱
  众人也明显认出这道声音是谁的了。
  他们纷纷回头,就见徐冲穿着一身一品武官的高级官服高坐在马背上,他胸前的麒麟补子威风凛凛,犹如他这个人,高坐马背居高临下气势十足。
  最近官场上聊得最多的就是这位诚国公了。
  没想到今日会在这看到他,众人都有些诧异,也有些紧张,他们其中有不少人都弹劾过徐冲,也有不少人在等着看他笑话的,可陛下旨意还未赐下,徐冲就还是那个地位尊贵的国公爷,他们就还得老老实实,恭恭敬敬地跟他问好。
  “国公爷。”
  众人与徐冲拱手。
  徐冲坐在马背上语气平平嗯了一声,他知道这些人或多或少都弹劾过他,但徐冲也懒得搭理他们,弹劾他的人多了,他早就习惯了。
  他现在想针对的只有裴行昭一人。
  马鞭垂落在腿边,徐冲抬眼朝面前的裴行昭看去。
  在场这么多人,没有人比徐冲的官职高,不说徐冲国公爷的身份,就说他蓟州总兵、平东将军的官职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也因此此刻洪武门这边的官街上都是向徐冲低头躬身的官员,除了裴行昭……他手里握着那两颗青铜做的车辖,依旧站在原地冷冷注视着徐冲。
  徐冲挑眉,像是看不到裴行昭眼里的憎恶和怀恨,他依旧握着马鞭悠哉悠哉说道:“怎么,裴大人不跟本国公问好?”
  虽然这个国公爷不知道还能当几天,但当然是能利用就利用了,反正他家跟裴行昭家的梁子是彻底结下了!
  趁着还能拿这个身份,他当然是要好好羞辱裴行昭一番了。
  旁边的官员都在悄悄打量两人,不过谁也不敢说话,更不敢帮裴行昭说话。
  谁不知道这位诚国公的脾气?
  要是惹恼了这个粗人,他可不管什么体面身份。
  他们还要脸呢,可不想被人当众折辱,于是一群人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非常默契地全都把自己当哑巴了。
  裴行昭脸色霎时变得有些难看起来,他当然知道徐冲是在故意折辱他,可偏偏他官职不如人,又没跟裴行时似的继承家里的爵位。
  说到底,还是低人一等。
  这也是他平生最大的憾事,明明他跟裴行时同样出身,就因为裴行时比他早生一刻钟,所以他就处处被掣肘,什么好事都轮不到他,现在竟然还要被徐冲这个一无是处的莽夫这样当众羞辱!
  每每想及此,裴行昭就觉得父亲对他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凭什么非要立嫡立长!他自问没有比不过裴行时的,尤其是这些年,裴行时活得是越来越没个人样了,可即便如此,父亲也还是把国公府交给了他。
  裴行昭心里燎着一把火,黑眸也愈发阴沉。
  他手里紧握着那两颗青铜车辖,冷冷看了徐冲一眼后,最终还是在他的注视下躬身拱手,喊人:“国公爷。”
  徐冲看他躬身,心里就觉得痛快。
  他早就看裴行昭不顺眼了,只不过以前碍着两家姻亲身份才一直容让。他没叫起,任裴行昭保持着躬身的动作,然后慢条斯理地扫了一眼他的身上和四周。
  看他衣服上面不是水渍就是尘土,额头也起了个大包,膝盖和手肘那边的衣料也破了,里面血淋淋的,哪里还有平时的仪态风骨?
  徐冲看得……很爽!
  他从小就看不惯裴行昭,虽然这货跟裴行时是同胞兄弟,甚至还是双胞胎,但跟裴行时不一样,这货从小就喜欢暗戳戳搞事……所以当初裴家那位老国公和他爹要他跟裴行昭做亲家的时候,他是一万个不同意。
  可谁让裴行时那个儿子不行呢。
  两家老人态度坚决,徐冲再不想同意也没法子,何况裴行昭是不行,生得儿子倒是不错,最重要的是他家宝贝女儿满意,于是徐冲再不喜欢也只能忍了。
  早几年因为两家要结亲的关系,徐冲自问自己对裴行昭也算是客气。
  别说这样当着众人的面为难裴行昭了,他见面都没让裴行昭行礼过,本来是想维系两家的关系好让他的宝贝女儿日后进他们裴家被他们看重,可现在看来人啊就是犯贱,有时候还真的不能对他们太好。
  他冷眼看着裴行昭,明知故问:“裴大人这是得罪谁了,居然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没事吧,要不要本国公给你去请个大夫过来看看?”说完他还摇了摇头,一派正经的样子,“所以说做人啊还是得多做好事,要不然谁知道什么时候报应就下来了,裴大人,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裴行昭听他冷嘲热讽,脸色愈发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