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2021年4月12日
  今天在学校画墙画的时候,教室里在上地理课,他们正学到冰河时代。教室里的学生问出了我也曾在中学时期问出过的那个问题——“离岛是不是冰河时代留下的呢?”
  冰河时代结束后,冰川渐渐融化,很多之前被掩埋在冰层下的岛屿渐渐显现出来。而离岛是大陆岛,确实有可能是由冰碛物形成。
  假设事实真的如此,那么离岛,这座小小的海岛其实就是冰河时代的遗物,是冰川的残骸。
  我由此想到任惟,想到我们之间的结束也像是冰河时代的结束那般。
  他带走了一小部分的我,余下支零破碎的、这一部分的我成为时代结束的遗物,成为爱情的残骸。
  自他走后,我永远残缺。
  第15章 “应春和,你好歹让让我吧”
  “你很会打沙滩排球吗?”任惟将竹篮放在沙滩椅上,问出来之后,又觉得自己问得多余,还没等应春和回答,就自己又接了一句,“生活在海边的话,小时候是不是经常跟朋友打?”
  应春和给出的答案是否定的:“并没有,小时候还不知道排球呢,来海边就是帮家里捞鱼,或者在沙滩上捡贝壳。沙滩排球我是上了高中才慢慢开始知道的,当时的体育老师会教我们打。”
  任惟笑着看过来:“打得好吗?”
  应春和被他的笑容晃了晃神,别开眼,慢吞吞地回:“一般吧。”
  打了三个回合后,任惟便知应春和方才那句“一般”是谦逊的说辞。
  又一次轮到他去捡球,捡完球回来后,他忍不住对应春和示弱:“应春和,你好歹让让我吧。不是说陪我玩的吗,怎么一点玩的乐趣都不准备给我?”
  应春和被他委屈的样子逗笑,嘴上不饶人:“给你捡球的乐趣。”
  话虽是这么说,接下来的几个回合里,应春和明显开始给任惟放水,让任惟接球比之前轻松许多。
  任惟接了好几个水过头的球后,终于忍不住笑:“感觉你给我放的水,快比这海里的都要多了。”
  确实,这样的球若是让应春和当年的体育老师看了,估计都要气得跳脚。可应春和却并未从中感到不适,反而乐在其中。
  好像也不是非要赢,才会快乐。
  应春和翘着唇角,心情很好:“这不是照顾菜鸟吗?”
  边上还有几个在打沙滩排球的小孩,与他们这边温温吞吞的画风不同,他们那边打得热火朝天,出了一身汗,嘻笑着跑去边上的小卖部一人买了根冰棍。
  可能是看应春和同任惟也在打排球,觉得有趣,就坐在边上嗦着冰棍看了一会儿。
  就是看了这么一会儿,有个多嘴的小孩出声:“哥哥你们俩打球怎么跟我爸妈打球一样?慢悠悠的,一点儿劲都没有,是穿白衣服的哥哥不会打吗?”
  应春和听笑了,将球捡起来抱在怀里,朝小孩的方向努努嘴:“任惟,小孩都笑你。”
  “那不打了。”任惟跑过应春和这边来,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出门前放进去的纸巾,递给应春和,“擦擦吧。”
  应春和接过纸巾,没有急着擦额头上的汗,问他,“你呢?”
  “我没关系。”任惟甩了一下头,发丝上的汗珠随着他的动作挥洒在空中,少数顺着他的脸部轮廓从额头上滑到下颌,再依次滑过喉结、锁骨,最后隐入衣服里,消失不见。
  应春和的喉结轻轻滚了滚,不太自在地转开眼:“喝不喝汽水,我请你?”
  任惟突然就想起上回应春和给他买了汽水,回家后他忘记将汽水钱转给人了,应春和也没有再提。
  “我请你吧,上回就是你请我的。你想喝什么?”任惟同应春和并肩朝着小卖部的方向走去。
  对于任惟非要请回来的行为,应春和并没有阻止,在心里已经想好的答案脱口而出:“百事可乐。”
  任惟脚步一顿,偏头看向应春和,语气问得很是谨慎:“你是更喜欢百事可乐吗?可口可乐不行吗?”
  应春和深吸一口气,没想到自己这么多年之后,还要因为喜欢的可乐不同而跟任惟争论。
  他臭着脸,冷冷吐出一句:“百事可乐才是最好喝的。”
  任惟瞪大了眼,张口就道:“可口可乐才是最好喝的!百事那么甜,能喝?”
  应春和伸出一根手指竖到任惟的眼前左右摇了摇:“跟不懂百事可乐的人没话聊,你没品。”
  可是答应了要请应春和喝汽水的任惟,不仅要被嘲讽没品,还要自己去冰柜里帮应春和拿出百事可乐付款。
  出门的时候,任惟故意将可口可乐先递给应春和,见人不接才笑眯眯地说:“哎呀,不好意思,我给错了。”
  应春和接过罐装百事可乐,帅气地来了个单手开罐,喝了口冰镇的碳酸汽水,这才点评任惟的行为:“幼稚。”
  像小学鸡。
  任惟却无心恋战,注意力早被应春和方才单手开可乐的动作吸引了,眨了眨眼问他:“欸,你单手是怎么开的?好酷,教我一下。”
  无形耍酷最为致命,应春和心中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偏过头来挑了一下眉:“想学?”
  任惟点头,态度很是真诚:“对啊,教吗?”
  应春和接过任惟手中还没开的可乐,慢动作给他又演示了一遍,两个拉环在他的食指上碰撞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学会了吗?”应春和把可乐递给任惟。
  任惟点了下头,而后摊开手掌,手心向上:“我的拉环。”
  应春和啊了一声,却没有直接给他:“这个反正等下要找垃圾桶扔掉,我一起扔吧。”
  任惟摇了摇头,固执地要那个拉环:“我不扔,你给我吧。”
  应春和没明白他准备干嘛,将他的那个拉环取了下来,放到他手心里:“给你给你。”
  而后他就看着那个拉环被任惟接过后,当宝贝一样塞进了裤口袋里。
  应春和虽然好奇,但也没有多问。
  两人一起朝着放樱桃的位置走去,应春和走在前,任惟走在后。
  趁应春和不注意的时候,任惟将裤口袋里的拉环拿出来,把圆环那部分戴在了自己的食指上。
  在阳光的照耀下,两人手指上的拉环泛着明晃晃的光,宛如两个戒圈。
  时间已经到了午饭的点,应春和问任惟想回家吃还是在外面吃。
  任惟朝边上的店面看了一眼:“在外面吃的话,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店吗?”
  倒不是任惟不想回家,只是无论是他做饭,还是应春和做饭,都要花上一些时间,而且实在累人,回家了之后,也不一定再想出来。
  正合应春和的意,他也不想回家做饭,夏天做饭太热了。
  “附近的话……这个点,你要不要吃面?有家手工面还不错。”应春和想了一下才回答。
  “好啊。”任惟不挑食,欣然同意,“如果是外地人来这旅游,一般会去吃什么特色小吃吗?你们这儿有什么好吃的吗?”
  “蚝烙、炒粿糕、糯米钱、炸虾饼什么的。”应春和报菜名一般罗列出许多,而后微顿,“不过,我夏天最喜欢吃的是海石花。大热天的来上一碗,特别清爽。”
  “海石花?那是什么?我没吃过。”任惟好奇起来,“你刚刚说的那些我一个都没吃过,能都带我去吃一遍吗?”
  “现在没有,要等到晚上。这些都是在小摊上卖的,等晚上老板出摊了就能买到。”应春和领着任惟走到了他说的那家面馆门口,“不过这家面馆有蚝烙,你可以先尝尝这个。”
  任惟抬头看了一眼门牌,面馆叫阿喜面馆,想来店主就叫阿喜,就像翠姐超市的老板娘叫翠姐一样。
  果不其然,应春和走进去之后,对着厨房那边叫了一声:“喜叔。”
  进店后,任惟先帮应春和拉开座椅,再自己绕到另一边去坐下,又顺手提起桌上的水壶给应春和倒了一杯水。
  很突然的,瞧着任惟习惯性照顾人的动作,应春和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小事。
  那时候应春和临近期末考试,整日整日地泡在图书馆里,总让任惟找不到人,他干脆便也来图书馆陪着应春和。
  午休的时候,图书馆有人倦得趴在桌上稍作休息,应春和也不例外。
  再醒来,手边空了的杯子已经被接满了水。
  他们学校图书馆的饮水机就在室内,且就在应春和常坐的座位后面。接水的声音不小,每次有人来接水,应春和都会惊醒,但任惟接水却没让他听到半点动静。
  应春和百思不得其解,有一回特意留了个心眼。
  那天午休应春和没睡熟,等到任惟起身给他去接水,他从臂弯里露出半张脸来,往后朝饮水机的位置看去,就看见任惟小心翼翼地将杯子倾斜,好让水顺着杯壁安静地往下流。
  那水流好似是从那一刻流进了应春和的身体里,在他体内翻涌成海。
  阿喜是个五十多岁、皮肤黢黑的大叔,听到应春和的声音从厨房里出来,拿肩膀上的毛巾擦了把汗,黑亮亮的眼睛看向人,笑得很亲热:“小应过来吃面啊。”
  应春和点点头,回以一笑:“是啊,带朋友过来。”
  阿喜这才看到任惟,惊讶地“嚯”了声:“你这朋友长得可真俊,想吃点什么啊?”
  店内的菜单是贴在墙壁上的,应春和指给任惟看,同他介绍:“喜叔的手工面做得很劲道,你可以尝尝牛肉面。”
  “那是,我们离岛这儿,面做得最好的就是我家了。”喜叔乐呵呵地看着任惟,手指比出来个三,“我可做了快三十年的面了,小伙子。”
  任惟笑笑,很是捧场:“那就来碗牛肉面吧。”
  说完他一时卡壳,又偏头看向应春和:“还有你方才说的那个叫什么,好什么?”
  “蚝烙。”应春和接上话,“喜叔,给他来份蚝烙。外地人,没吃过。”
  “得嘞,我这蚝烙做得也好着呢,保准你吃了喜欢。”喜叔爽快应下,又问应春和,“小应呢?小应想吃什么?”
  应春和没怎么犹豫就出口:“跟他一样的牛肉面,来您家不吃牛肉面吃什么?”
  喜叔同应春和比出一个大拇指:“小应,喜叔就喜欢你这一点,说话好听!”
  喜叔进了厨房忙碌后,任惟想着喜叔进去前说的最后那句话,小声抱怨:“同我说话的时候,好像没那么好听,应春和。”
  应春和正喝水呢,听到这话差点没呛到。
  他瞪大了眼看向对面坐着的人,好气又好笑:“任惟,我现在能对你这样就不错了。”
  要是全天下有另一个人被前任甩了,对方远赴异国一走了之,几年后二话不说找上门来,可不见得能有应春和这般对人的态度。
  应春和回想自己这几天又是给人做饭、铺床、煮茶、涂花露水,现在还带着出来跟个导游一样陪着玩,心中火气腾腾腾起来不少:“任惟,你可知足吧。你但凡早几年来,我能给你连骂带打地赶出去,打完直接给你扔海里去,死了都捞不上来。”
  这并非气话,应春和是真的这么想过。
  在知道任惟失忆以前,应春和接到电话后赶往派出所的路上,他脑海里都只有一个问题——任惟怎么有脸来找他?
  任惟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应春和,没被对方气势十足的话威慑道,而是缓缓问出一句:“那你现在怎么不这么做了?是放下了吗?”
  是放下了吗?
  应春和的睫毛颤了颤,哑口无言,说不出是,也说不出不是。
  他就这么与任惟僵持着,直到他们点的两碗面热腾腾地端上来。
  热气让对面坐着的人面孔变得朦胧,似雾非雾、似梦非梦。